惊闻我最为敬重的日本友人、上海教育国际交流协会长达40年的老朋友、日本京都外国语大学最高顾问（原理事长、总长）森田嘉一先生于2023年9月10日在日本京都仙逝，享年92岁。内心悲痛不已！谨以此文追忆森田嘉一先生毕生为实现中日两国世代友好的美好愿景，为促进中日教育人文交流而作出的卓越贡献。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从华师大调任原上海市高等教育局国际交流处处长，兼任上海教育国际交流协会秘书长。京都外国语大学与上海教育国际交流协会的合作交流始于1983年，双方开展了形式多样的师生交流。从1987年起，协会和京都外国语大学每年在上海和京都两地合作举办上海市大学生日语才能演示大赛（原上海市大学生日语演讲比赛）和全日本学生汉语演讲比赛（原西日本地区大学生汉语演讲比赛）。时任京外大理事长的森田嘉一先生每年会亲自率队前来上海主持比赛，我与森田先生便因日汉语演讲比赛缘由相识，从此结下了30余年的友谊。日汉语演讲比赛便是我与老先生此后30年交流往来的最主要平台。下面我将以35年的赛事为载体，回顾与森田先生的点点滴滴。
上世纪80年代初森田嘉一先生多次应邀来访上海，在多年交往的基础上，最终森田先生与当时上海市高等教育局的领导张瑞琨、外事处长王瑛、协会秘书长刘庚生等达成共识，为促进中日大学生相互了解和友谊，决定自1987年起由京都外国语大学和上海教育国际交流协会共同在京都和上海举办西日本地区大学生汉语演讲比赛和上海市大学生日语演讲比赛。
（协会和京都外大日汉语比赛合作签约）
众所周知，80年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尚处于起步阶段，教育经费极为有限，难以承担像日汉语比赛这类的对外交流项目。森田先生不但承担了在日举行的汉语演讲比赛的费用，还主动承担了10余年在沪举行的日语演讲比赛的费用，包括双方优胜学生及带队老师互访交流的费用。此举对日汉语演讲比赛得以顺利进行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由于日本国内的经济状况，京外大的办学经费趋于紧缩，京外大暂停了多个对外交流项目，唯独日汉语演讲比赛在森田先生的支持下继续保留。但此时再由日方继续全额拨款支持两项赛事显然已并不合适。我主动提出在上海举办的日语比赛及优胜学生赴日旅费、接待日本评委团和优胜学生交流团的费用此后将由上海协会负责筹措。非常荣幸的是这项赛事得到了中国银行上海分行、上海日本商工俱乐部、日本航空株式会社以及其他在沪中日企业的热情资助。时至今日，日汉语比赛的办赛经费依旧采用着我当时提出的互相承担的办法，双方得以互惠互利。
日语演讲比赛项目开展伊始，上海仅有5所开设日语专业的大学参加。经过30多年的长足发展，而今每年参加比赛的上海地区高校数已扩大至20多所，上海所有开设日语本科专业的高校均会报名参加，一年一度的赛事实际上已成为上海高校日语教育的“擂台赛”，成为中日师生友好交流的“大舞台”。在日本的汉语演讲比赛开始时也仅有关西地区的4所大学参赛，在森田先生等一批日本友好人士的大力推动下，比赛地区由最初的西日本地区升级为全日本范围，发展成今日的全日本学生汉语演讲比赛，有近30所日本大学的学生参加此赛事。
（第二届汉语比赛在京都举行）
2012年中日关系出现了新曲折，两项赛事也面临着诸多新的挑战。但令人敬佩的是森田嘉一先生依旧迎难而上，排除多种干扰，还是在当年如期举办了全日本学生汉语演讲比赛，并邀请中方评委赴日参加评审。正是因为森田先生对推动中日教育交流事业不断发展的坚定信念，以及长期以来对比赛一如既往的支持，日汉语演讲比赛迄今才能持续举办了三十四届，堪称中日民间教育交流的经典范例。
（第29届日语比赛）
（第30届日语比赛）
为更好地适应大学日语教育的新水平、新特点，更为全面地评价学生的综合能力，2018年在京外大的建议下，日语比赛正式升级更名为上海市大学生日语才能演示大赛。原先半天的比赛改为一整天，在上午增加了命题作文环节，题目于比赛当日下发，下午的演讲过程允许学生使用PPT进行更全面更生动的展示，这一变化给比赛带来了全新的活力，更对大学日语教育提出了新要求。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出于对疫情防控的需要，才能演示环节改为了全程线上直播，此举保证了疫情下比赛的持续举办。
（第33届日语比赛直播现场）
无论比赛的形式或内容进行改变升级，其“和平友好”的宗旨始终不会发生改变。参赛学生的展演内容广泛涉及两国的社会经济、传统文化、风俗习惯，不仅仅单纯考验选手的语言能力，还充分展示了选手对中日文化及历史的整体把握和综合运用的能力。日汉语演讲比赛不仅有效地推进了各自的日语和汉语的教育，更是达到了森田嘉一先生的初衷：通过语言学习进行文化交流、思想碰撞，从而促进和平友好理念的传播。
根据双方所达成的共识，为了促进两国学生的交流学习，每届比赛的优胜学生将次年在各自领队老师的带领下赴上海和日本关西地区进行为期一周的交流访问，与对方高校的学生开展形式多样的交流活动。时至今日，已有累计超过1100名中日学生经过学校层面的筛选参加了日汉语演讲比赛，其中近258名中日师生参与了互访活动。优胜学生通过彼此互访交流加深了对中日文化的了解和感悟，为增进理解和友谊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第25届日语比赛优胜学生访日）
森田先生还分别于2008年和2017年获得了“上海市白玉兰纪念奖”和“上海市白玉兰荣誉奖”。要知道对于获得“上海市白玉兰荣誉奖”的外国友人在沪居住的时限有具体的要求，即每年在上海居住时间一般需达到半年。但森田先生几十年推进中日教育交流合作、且连续30年亲临上海市大学生日语才能演示大赛现场的举动感动了所有评委。森田先生名至实归地获得了这一殊荣。这足以表明上海市人民政府、上海市外办、上海市教委对于森田先生倾其毕生精力为中日友好事业所作出贡献的高度认可，更是向森田先生表达的崇高敬意。
（时任上海市市长应勇向森田嘉一先生授予上海市白玉兰荣誉奖）
在此我再展开说一下森田先生的家族情况，这也是伴其一生对中日友好坚定信念的缘由。森田先生从1976年起担任京都外国语大学理事长，他对中日友好和教育事业的执着与热爱早已成为其一生的追求。他本人曾提及，一直以来他对于祖父1914年为什么会在东京创办东亚高等预备学校、父亲1947年为什么会创办京都外国语学校、甚至家中为什么有早餐喝粥的习惯等疑惑不解。直到2018年5月，森田先生亲自前往南通寻访祖父母的足迹，在那之后，盘桓在他心中的疑惑才有了答案：一切都源于祖父母对教育的热忱，源于祖父母1903年应邀来到中国南通。
1903年，应清末民初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张謇的礼聘，森田嘉一先生的祖父吉泽嘉寿之丞与王国维、木造高俊一起抵达南通，任教于中国最早的师范学校“通州民立师范学校”。次年携妻儿，也就是森田嘉一先生的祖母森田政和父亲森田一郎来到南通继续任教。而吉泽嘉寿之丞则是在南通任教时间最长的日籍教师。1914年返回日本后，与松本龟次郎、杉荣三郎一起创办了东亚高等预备学校，为包括大量中国留学生在内的留日学生报考日本大学组织辅导，周恩来、鲁迅、周作人、陈独秀、李大钊、郭沫若、郁达夫等人均曾在该校学习。1947年5月，森田嘉一先生的父亲森田一郎以“通过语言来争取世界和平”（PAX MUNDI PER LINGUAS）为宗旨，创办京都外国语学校，并逐步发展成今天的京都外国语大学。
这一崇高的教育理念影响了森田家整整三代人，并将继续传承。而在森田家的三代人身上有不同的形式展现。森田的祖父吉泽嘉寿之丞亲身在南通任教多年并回国创立东亚高等预备学校、森田的父亲森田一郎创办京都外国语学校、森田嘉一先生则担任京外大理事长、总长几十年，坚持推进京外大的国际化发展战略，坚持开展包括日汉语演讲比赛在内的中日教育人文交流合作。
纵观近50年来中日两国教育文化的合作交流，以语言比赛作为载体，并且持续时间逾30年的项目几乎绝无仅有。森田先生曾经再三郑重承诺：只要他身体健康许可，他将每年专程赴上海亲临比赛现场，并始终支持将日汉语演讲比赛一直举办下去。正是这份坚守友好、交流与和平的信念，支撑着森田先生常年为中日学生的友好交流不断奔走，并将毕生精力投身于中日友好事业。中日友好交流史，特别是上海与日本教育文化交流史应当永远铭记森田先生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2019年5月在日本京都外国语大学 森田嘉一先生向会长姜海山授予名誉教授证书）
回首30年，与森田嘉一先生相识相交的点滴画面依旧历历在目，恍如昨日。2019年5月我曾率团赴日出席“中日民办（私立）大学校长论坛”并参加京都外国语大学为我本人举行的名誉教授的授予仪式。森田先生亲自宣读授予决定并向我颁发聘书，还别具深意地在东京“汉阳楼”中餐馆（周恩来1917-1919在日本就读期间曾多次光顾的餐馆）设宴款待代表团一行。这也是我与他最后一次相见。现在回想，这也许是森田前辈对我的期许，他希望有更多的后辈为中日的教育交流而砥砺前行。在2022年4月和12月上海的特殊时期，森田先生又先后两次向我寄来亲笔信致以慰问，并寄送来药品物品帮助我和协会同仁共度时艰。原本打算今秋我亲自率领汉语演讲比赛的评委团赴京都，并再次拜见森田嘉一先生，但最终成为永远的遗憾。
如今斯人虽故去，只能将心中的缅怀与追思，在时间的印迹上驻留。万语千言道不尽，惟愿上海市大学生日语才能演示大赛和全日本学生汉语演讲比赛的创始人、上海市白玉兰荣誉奖的获得者、我的良师益友森田嘉一先生在天堂安好！
上海教育国际交流协会会长姜海山
2023年10月7日
